绝美的苞米地

　　一阵风吹过一望无际的苞米地，超过一人高的苞米杆子随风沙沙作响，苞米地旁有一条蜿蜒的小路。两个穿法官制服的人行走在小路上，路上的石子偶尔蹦跳起来。

　　一个略带青涩的男声问：“王庭，你这名字挺像男的，国侠，有什么含义吗？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王国侠成熟的声音：“没有，完全没这个意思，是我爸妈随便取的，我就是国字辈。”

　　两人爽朗地笑了起来。

　　苞米杆子舞蹈般地摇曳着，迎接着即将到来的丰收……

　　村里的小路

　　成熟稳重的王国侠手里拿着一个公文包，戴着眼镜的书记员和一身时尚衣裙的律师跟在她后面。

　　王国侠一边用手比画一边说：“我是上海宝山区法院月浦人民法庭法官王国侠，主要是想来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当时到底谁站在哪里，主要过程是什么？”

　　律师点点头，紧随王国侠。王国侠快步走着，来到一个转角处的小超市，超市前横七竖八地停着不少电动车，四五个人已经站在门口等着她。

　　农村小超市

　　王国侠掀起帘子走进超市，超市的货架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日用品，随处可见的饮料、矿泉水一箱箱整齐地叠在门口。货架的一边，一张木头桌子和四把椅子凌乱地放着。

　　王国侠环顾了一下店内，才发现站在角落里的老板娘：“啊呀，你在这里啊，上次开庭的时候我们见过。”

　　老板娘笑着回答：“对，对。”

　　王国侠：“我今天来看一下现场，查证一下当天的情况。”

　　老板娘：“好的，法官。”

　　王国侠走近木桌子，小心地不去碰触现场的一切。她转过头问：“当天是坐在这个椅子上是吗？”

　　老板娘：“就是这张桌子。”

　　王国侠看着这张有些破旧的木头桌子，依稀看到了自己小时候在老家的那张桌子……

　　吉林公主岭市

　　天蒙蒙亮，云雾淡淡缠绕在远处的苞米地。近处一片片稻田静静地矗立着，太阳还没有完全跳出云层，一切仿佛沉浸在序幕拉开前的宁谧中。

　　一张木桌子安静地靠在墙角，王国侠的母亲轻轻揉着腰起床，17岁的王国侠躺在炕上，悄悄地看着母亲。

　　母亲叹了一口气：“唉，这辈子种水稻种够了！”

　　王国侠轻轻说道：“妈，我帮你插秧吧。”

　　母亲回头摸了摸王国侠的脸：“那水太冷，时间长了受不了，你以后还要读大学呢，咱们农村出个大学生可不容易！”

　　王国侠懂事地点点头：“我爸呢？”

　　母亲笑了笑：“你爸出去了，好好读书啊，咱们家就数你最会读书了！”

　　王国侠噗嗤笑了，身边是熟睡的姐姐和弟弟。

　　破陋的农户家

　　王国侠捧着饭盒低头吃饭，饭盒里都是白米饭，她的身边放着一大瓶酱，王国侠时不时地把酱轻轻抹在饭上。

　　身边的女同学问她：“你不吃菜啊？老吃这玩意儿？”

　　王国侠边吃饭边笑：“吃这个挺好啊！”

　　女同学摇摇头，无奈地坐在一边：“成绩好也别把自己弄瘦了。”

　　王国侠立马笑了，扯着衣袖说道：“我瘦吗？你看，你看这肉！”

　　女同学继续说：“你这衣服也该换换了，成天就穿这一套。”

　　王国侠抹了抹嘴：“挺好的呀，每天洗每天穿，不用动脑筋。”

　　女同学突然话锋一转：“今天班主任怎么说？让你考哪儿？”

　　王国侠想了想，回答：“他们让我读师范，不过我想读法律，派出所的人多厉害，人家应该是读法律的，重庆有个西南政法，好像就是读法律的。”

　　女同学激动地说：“那就去啊！”

　　王国侠不好意思地说：“我不知道重庆在哪儿，万一考不上呢。”

　　女同学撇了一下嘴：“想考啥就考啥，不用听老师的，我觉得你都能考上！”

　　王国侠摸摸头发：“嗯，我也想去城里看看，老听人家说城里怎么样怎么样，有楼房，还有什么公交挤。”

　　女同学开始故意“挤”王国侠，王国侠被“挤”得发痒，边笑边说：“能挤公交车多幸福啊！”

　　两个女生笑成一团。

　　西南政法大学校园

　　王国侠梳着两根粗粗的辫子，背着一个行李包，定定地站在西南政法大学的校园里，有点不知所措，风尘仆仆的疲惫在她脸上显而易见。

　　远处的教学楼若隐若现，校园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们父女俩站着。

　　王国侠的父亲穿着极为朴素，手里也拎着一个包，这位中年男子正蹙着眉，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

　　父亲忍不住咕哝了一句：“这宿舍在哪儿啊？”

　　王国侠回头望了一眼千里迢迢陪她来重庆的父亲，略带歉意又努力地笑了笑。

　　有一位男老师经过王国侠身边，看了看正在发愣的父女俩，停下来问：“同学，你是要去宿舍吗？”

　　王国侠和父亲愣愣站着，有些羞涩地看着男老师，男老师帅气的穿着和王国侠父女俩的“土气”相映成趣。

　　宿舍

　　男老师把王国侠父女领到了宿舍，王国侠好奇地看着宿舍里的一切，有一个女生在宿舍里看书。

　　女生抬头看到新生，微笑着对王国侠说：“喏，床铺、脸盆、牙刷、被子都可以放那里。”

　　王国侠有点懵：“我就带了几件换洗衣服，其他什么都没有。”

　　女生大吃一惊：“啊，你什么都没有准备？”

　　王国侠傻傻地问：“上大学还要准备什么啊？”

　　女生哈哈笑着拿过来一张席子，递给王国侠：“你先将就着用吧，现在天气热，你铺在床上，睡觉可以盖衣服。喏，蚊帐也可以准备一下，不然虫子会咬你。”

　　王国侠一头雾水：“蚊帐？”

　　女生哭笑不得：“你不知道蚊帐啊？”

　　王国侠挠挠头：“我只知道怎么读书。”

　　上海市宝山区人才中心

　　王国侠有些紧张地坐在一张椅子上，面前是一排面试官，有组织部的，也有法院的，坐在当中的一位面试官一边提问一边翻阅王国侠的资料。

　　面试官问：“你是学国际法的，你觉得自己来上海宝山法院合适吗？”

　　所有人都看着王国侠，王国侠的手指不自觉地有些颤动：“法律专业可以有不同，但我觉得最重要的是法律思维，这是相通的。”

　　面试官继续问：“你怎么看待在宝山法院工作的前景？”

　　王国侠抿了抿嘴唇，看着所有的面试官说道：“我挺喜欢这里的，宝山到处都在盖房子、造厂房，热火朝天的，感觉这里生机勃勃很有发展前景，我希望自己能够在这里发展，为这里做一点贡献。”

　　面试官笑了。

　　一幢老式居民楼内

　　有些昏暗的居民楼里，王国侠站在捉襟见肘的过道里，按着一户人家的门铃，按了几次，门铃声也响，但是没人接。她有些犹豫，想走，但看着门缝里依稀透出的灯光，她还是站住了。

　　她开始打开自己随身带的包，拿出一沓贺卡，翻找着，最后从中挑出一个装着贺卡的信封，信封上写着一个名字。

　　低下身，她小心翼翼地把贺卡塞进门缝里。

　　镇政府的一间办公室

　　王国侠快步走进办公室，然后放下包，喝了一口水。突然，桌子上的电话响起。

　　王国侠拿起电话：“喂？”

　　电话里有个声音迟疑了一下，然后说：“王老师吗？谢谢你，这么多年没人像你这样对待我……”

　　王国侠有些动容：“新年快乐啊，我见你家里没人，就把贺卡塞门缝里了。”

　　挂下电话，身旁的同事好奇地问：“怎么回事？你送贺卡给谁啦？”

　　王国侠笑笑：“我给那些帮教的人送贺卡了，他们来谢谢我。”

　　同事很吃惊：“你给戒毒的人送贺卡？”

　　王国侠点点头：“吸毒的人也是人嘛，也有父母，也有兄弟姐妹。”

　　同事笑着说：“你把禁毒社工这份工作升华了，看来法院第一年的基层锻炼有道理。”

　　王国侠不好意思地回答：“咱们也是普通人嘛，对别人好点儿，就算那人再坏，总可以去关心一下的。”

　　宝山法院的调解室

　　一名40岁的女子坐在一把椅子上，王国侠和书记员隔着一张长桌坐在她的对面。女子头发有些凌乱，王国侠耐心地在听她述说，书记员在一边低头记笔录。

　　女子：“法官，我就是要来讨个说法，我不能给他们白打工啊！”

　　王国侠问：“你们当时有没有签订过合同？”

　　女子摇摇头：“我们这些农村来的哪里知道签什么合同啊？都是说好了就做，都这样的。我连他全名叫什么都不知道。”

　　女子气鼓鼓地说：“我搞不清楚那个老板去哪里了。不管怎么说，他1000多元的工资要付给我呀！”

　　王国侠看着女子，安慰她：“别着急，慢慢说，有什么困难，咱们一起想办法。”

　　王国侠安抚着女子，女子接着说：“法官，其实我不差这点钱，就是气不过，那老板骗了我！我现在还在外面打工呢，今天也是请假来的。”

　　王国侠问：“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呀？”

　　女子皱着眉说：“在家电商场做销售。这种老板说话没有信用，就该有人治治他。”

　　王国侠同情地看着女子：“你看，没有合同，他现在的地址你也不知道，人都找不到咱们怎么‘治’他呢？这样耗着不是干生气吗？人生总有不如意，以后咱们多长个心眼儿，干活之前先把合同签了……”

　　女子叹了一口气，终于想明白了：“那算了，这样争下去也没有意义，也拿不到钱，还得常常请假过来。”

　　法院走廊

　　王国侠走在上海宝山法院的走廊里若有所思，书记员拿着材料跟在后面。

　　书记员忍不住称赞王国侠：“王老师，你厉害的，这女的情绪这么激动都被你说服了！”

　　王国侠转过头问书记员：“你觉得她为什么会放弃呢？”

　　书记员马上回答：“她搞明白了呀，再这么折腾下去，又找不到被告，又没有证据，没用的。”

　　王国侠摇摇头：“你有没有发现，其实她就是想有个人来听听她的苦？”

　　书记员顿了一下，有些不解地看着王国侠。

　　王国侠继续说：“人吧，特别是心里有苦恼的时候，总是希望和别人说说的，说着说着，心里的症结就通了，案子就了了。”

　　书记员：“嗯，不过今天这女的说得也太久了，整整一个小时，要是每个当事人都像她这样，咱们没法儿排期开庭了。”

　　王国侠叹了一口气：“嗯，现在案子特别多，说实话，都没有时间去听当事人说说内心感受，其实倾听还是蛮重要的，咱们以后有时间还是留点时间给当事人，让他们发泄出来，听听人家背后的故事。”

　　书记员笑着说：“王老师，你像个心理咨询师！”

　　王国侠噗嗤一下笑了。

　　有人对着王国侠喊：“国侠，政治部来电话找你，让你去一下政治部主任办公室！”

　　王国侠：“来了，来了！”

　　法院政治部办公室

　　王国侠快步走进办公室，政治部主任吴隽笑着向她招招手，示意她坐到一旁的沙发上。

　　王国侠坐下，然后等吴隽发话。

　　吴隽：“国侠，最近这阵儿忙吧？”

　　王国侠点点头，习惯性地捋了捋头发：“嗯，最近可忙了，案子多，劳动争议的当事人情况也比较多，大家都抓紧时间在办案子。”

　　吴隽笑着给王国侠倒了杯茶：“副庭长不好做啊！”

　　王国侠不好意思地回答：“还好，庭里大家都很支持我。”

　　吴隽扳着手指头说：“你到过很多部门工作过了吧，商事庭、研究室、刑庭、立案庭、研究室、民一庭……”

　　王国侠点点头：“嗯，研究室还进出过两次。”

　　吴隽话锋一转：“国侠，有个事儿想和你说一下，组织上决定让你去月浦人民法庭做副庭长，主持工作。”

　　王国侠一下子懵了，脸色有点变化，她没有想到自己会调往月浦人民法庭。

　　吴隽看出了王国侠的变化，接着说：“换一个岗位，就是到了一个新的平台，会有不同的人生体验。”

　　王国侠终于反应过来了，她有点慌，想了想还是对吴隽说：“吴主任，月浦人民法庭的人我完全不熟悉，我现在在民庭办劳动争议的案子，法庭的案子虽说是民事案子，但不是劳动争议的，对我而言都是新的。人是新的，业务是新的，如果我是个专家也就好了，至少可以靠业务能力吃饭，现在我真的没什么底气啊。”

　　吴隽笑着安慰王国侠：“你以前到那么多部门，哪一次不是要面对新的业务呀！”

　　王国侠皱着眉：“我管理能力也不一定行啊，原来只是副庭长，跟着庭长干就行，现在要主持工作……”

　　吴隽：“先做起来，困难也许不像你想象得那么大。”

　　月浦法庭

　　一幢独立的三层小楼，默默地等着王国侠的到来，王国侠跟着政治部主任来月浦人民法庭报到。

　　法庭外站着不少人，有法官、助理、行政编制人员，大家都好奇地看着新来的副庭长。

　　吴隽回头和王国侠说：“没想到十几年后自己又回月浦工作了吧！”

　　王国侠腼腆地笑了笑：“冥冥之中吧，那时候是做禁毒社工，没想到现在又回来了。”

　　两人边说边走向法庭前等候的众人。

　　农村的小超市

　　王国侠在超市里查看现场，原告剪着一头短发，被告则穿着一件白色T恤，两人都站在一边。

　　王国侠：“被告，来，你给我指一下当时你坐的位子在哪里？”

　　被告走了过来，指着其中的一把椅子：“当时我是坐在这里的，还有一个老头坐在旁边看的。”

　　王国侠看了看椅子旁边的物件：“不是说有个长条凳吗？”

　　被告看了看桌子另一边：“长条凳被拿掉了。”

　　王国侠：“那原告坐在哪里？她是不是坐在小竹椅上？”

　　被告弯腰看了一下桌子底下，然后折回身子：“要问一下老板娘了，老板娘，小竹椅到哪里去了？”

　　远远地传来老板娘的声音：“小竹椅在那边。”

　　王国侠回头和老板娘说：“当时是有个小竹椅吗？老板娘，你过来一下，和我说一下当时的情况。”

　　老板娘快步走过来，把一些多余的物件拿走，然后指着一个位置说：“当时小竹椅就在这里，长板凳上还坐着一个人。”

　　王国侠点点头，然后坐在一把椅子上问被告：“当时你是坐这里的对吧？”

　　被告见状，马上情景再现式地演示给王国侠看：“是的，我就是这样坐着的。她当时这样打我，我就转身，叫她放手。后来我就撞到对面那个桌子上去了，那么多人都看到的，你问他们呀，这么多人都在，你可以问，我有没有动手。”

　　围观的人有些在笑，原告尴尬地站着，律师陪在一边。

　　王国侠转头问律师：“程律师，当时被告是站在这里吗？”

　　律师示意原告给法官说明，原告走到王国侠身边，用手指着一个地方：当时被告是坐在那个位子，我因为这张桌子挡着，进不进去，我就坐这儿。

　　墙上的时钟一分一秒地在走，王国侠不停在和当事人核对着细节……

　　乡间小路

　　一望无际的苞米地，超过一人高的苞米杆子随风沙沙作响，苞米地旁有一条蜿蜒的小路，两个穿着法官制服的人行走在小路上，路上的石子偶尔蹦跳起来。

　　戴着眼镜的书记员问王国侠：“王庭，你这名字特别像男的，国侠，有什么含义吗？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王国侠笑着回答：“没有，完全没这个意思，是我爸妈随便取的，我就是国字辈。”

　　书记员也笑了：“呵呵，王庭你可真实诚，不搞人设。”

　　王国侠笑着捋了捋头发：“搞啥人设，我就是从农村出来的，起点比较低，踏踏实实做人就行。”

　　书记员问：“王庭，你这辈子最不怕的是什么？”

　　王国侠：“我最不怕读书，不怕做题，不怕考试。”

　　书记员：“你就不怕碰到自己不会的？”

　　王国侠笑出了声：“不会是正常的，没啥难为情，不懂就问呗。”

　　书记员：“那你有没有遗憾啊？”

　　王国侠：“当然有啊，我虽然到过很多部门，但总是时间太短，要是能够长时间的在一个领域里钻研就好了！”

　　王国侠打开警车的车门，回望了一下。

　　远处，夕阳西下，炊烟袅袅，苞米地里传来孩子们嬉笑的声音。王国侠的眼眶慢慢湿润。

　　在王国侠的带领下，2020年上海宝山法院月浦人民法庭共审结1200余起案件，结收比达104%，获得2020年度上海法院嘉奖。与此同时，月浦人民法庭还努力打造“枫桥式人民法庭”，主动对接乡村振兴需求，分别在罗泾镇塘湾村、月浦镇聚源桥村和罗店镇张士村这三个乡村振兴示范村设立了巡回工作室。

　　王国侠，众多中国法官中的普通一员，正是有了这么多普通的法官们，才能汇聚成今天中国强大的法治力量，向普通法官致敬！

　　法官的本质

　　第一次通过剧本的方式去写一位人民法庭的法官。

　　采访王国侠的时候，经常被她的“真”所感动，她告诉记者：“我来上海17年，从一个非常偏僻的农村到国际大都市上海发展，在这儿有家、有娃、有房，有啥不知足的！”

　　王国侠还说，每当她看到背着编织袋来上海打工的人，她都会忍不住流泪，因为那些人对她而言太熟悉了，就像她的父老乡亲。

　　“没有人有权力高高在上地质疑别人，每个人的生存条件不一样，不要轻易地去评价别人，人家活到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很不容易，我们能做的，就是对人态度好一点，能为他（她）多做一点，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

　　法官的本质是什么？在写剧本的时候，记者找到了答案，那就是真、善、美。

　　身为法官，首先是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人；其次，可以去对另一个人善良，这种善良不带有功利，不求回报，是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对人厚道；最后，可以情理法交融地审理每一个案子，因为每一个案子里都是别人的人生。

　　记者问王国侠，当她拿到上海宝山法院的录取通知书时是什么感觉？她告诉记者：“我特别兴奋，觉得终于可以回报父母了，其他什么都没有想，就觉得我终于可以挣钱给我父母花了，特别高兴！”

　　谢谢你，国侠，谢谢你如此真、如此善、如此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