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社会充溢着一种家国情怀，就像大江大河静水深流，悄然滋润贵州贵阳的青山绿水，涌引清镇的法院人去借了一个小楼，设了一个法庭，筑起一个“小家”。

家教：做正直善良的人

在山地贵州，一里不同洞，十里不同俗，黔中古镇卫城亦然。这里遗存一种文化，“行窃”亦是一种民俗。

　　


清镇卫城风俗“水龙祭”

　　

元宵之夜，邻人或会偷青祭祖。赤手抠刨青葱十二根，时逢闰年则取十三根，再点亮一盏盏的纸罩烛灯，恭送至祖宗坟前焚香敬拜，祈愿家人如葱清白、前路有光。

又至中秋，孩童会去偷瓜制灯。不取纵棱密布青衣瓜，只窃饱满圆润红锦瓜，掏籽刮瓤，雕饰瓜衣，内有烛火闪烁，外有图腾透亮，寄希山河风调雨顺、谷米满仓。

这就是故土，地上有祖茔青，天上有明月白，有血脉流淌八荒，有文脉流传千古……

　　



清镇卫城虎山湖

　　

记得年少，这里的男子和土狗，总是放养而不圈养。邻居常说，我家的狗崽会通人性，夜晚会去刨他家的门，不停叫唤着寻我回家。这狗染来了烂田里的跳蚤，咬出我一身瘙痒，又被我打得嘶嚎惨叫，便慌忙带去下河洗澡。

这水灵动，澄澈微澜，镜朗可鉴。青牛浮上清溪渡，荡起一泓墨染鲈。碧水下跌云嶂处，静窥眸满雪流酥。

我见之欢喜，只顾着下水。一人觅在河里，拉扯我的小腿，瞬间猛然冒头，朝我吐水傻笑；一人抱走我的狗崽，仰面浮进水中，将其推向远处的山峦。直到橘光晚照，少年感觉饥饿，才会争抢上岸，相互怂恿着去偷掰几个苞谷，在回家路边的酒坊里烤来吃。

　　



清镇卫城·迎燕水

　　

天已黑透，我和这狗刚进家，就被父亲一顿抽打。一个耳光下去，我竟耳鸣脑空，这狗却蜷缩进了暗处。父亲又说：“人牵你，你不走。鬼拉你，你乱跑。你是瞎子骑瞎马，要去学偷苞谷，还会残忍地乱打这狗，怕你长歪了变成一个没有人性的畜生。”

这一次，父亲失手打破了我的头，我憋住不敢大哭，像极了被自己打的狗。母亲牵着我上街去缝针，拿纸捂住我冒出的血，哭着骂我要去学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

长大后才明白，伤口开裂皆有缝隙，这是光照进来的地方。原来，点滴的小事里，能洞见最朴素的道理，体味最真实的人生。

求学：追求法治信仰

上了大学，学了法律，迷惘西洋法系中的理性主义，困惑中华法系中的圣人之道。人人若能理智温良，人人便不激情犯罪，不懂是什么驱动我打狗和偷盗？

行至校园绿荫之中，树叶揉碎了一把阳光，撒在你的眼里，映在我的心里。只见老师远远浅笑，又在给一群流浪小猫喂食，其中的一只花猫刚下了崽，我还陪老师去给它搭了窝。

　　



西南民族大学的求学时光

　　

老师要求论述“内圣外王”，我又逃课去图书馆占座。还在英语课上，以此书盖住彼书，偷看法理学名著，一时之间呆傻入了神，且被逮了个欲盖弥彰。缓缓凝神对望，惹来了清愁，笑染了时光。

整整一季盛夏，我还是不懂这题，夜里就跑去老师家里吼道：“人性这个东西，别人都搞清楚了，你还让我论述它干嘛？”老师见我愚钝未开，便会脱口责骂：“放狗屁！既然你说清楚了，那就回去好好论证……”

我自然是不敢多言，同学也绷紧了肉皮。但刚走出家门，他就随手折断一缕棕叶子，迎着月光和我打闹奔跑，晚风中弥散“放狗屁，狗放屁，放屁狗”的傻笑趣说。

一个个夜晚，总有学生去老师家里答题。我们围坐论说，或问明公正道，或问暗度陈仓，而我答退避三舍。老师遭遇过十年浩劫，深知假冒伪善的苦涩，狠骂学生肮脏污秽，令我不准再进家门。我倔犟地重重砸门，抹着眼泪离家出走……

仰望流云皓月，老师教育学生追求的法治信仰，超越了道德与法律，兼容了感性和理性。以其境界彰显了，生命对生命的灌溉，精神对精神的濡染。

　　


民大师生亦师亦友

　　

伴随这些喜怒哀乐成长，恍惚体悟自己打狗和偷盗的缘由，这就是生命情感的本真爆发。人脑中有逻辑推理，一叶可以知秋，一叶可以障目；人心中有爱和信仰，便难以揣着糊涂装明白，或不易揣着明白装糊涂。

夜深人静时，于清宁处问自己，于静谧中寻希望，求索唯能引动自己的能量，不是山川湖海之姿，不是岁物丰成之果，纵拥窗外的千千晚星，不抵内心的灼灼月光。

使命：小楼里搭建临时法庭

大学毕业，做了法官，来到清镇法院王庄法庭。王庄和家乡隔河相望，徜徉在这山涧戏水听风，回荡着熟悉的乡音，既有布依女子的柔情小调，还有苗家汉子的粗犷喊山。

花围下街1号门牌，绿树掩隐一间小楼，这就是借给王庄法庭的临时“小家”，那天是2020年9月8日。

法庭新建尚需时日，但是不能影响群众诉讼，这方乡土上的法院人于是借了这个小楼，设了一个法庭，筑起这个临时小家。

　　


用借来的小楼临时搭建王庄法庭

　　

家里捉襟见肘，我心里很慌。没有桌椅板凳，就去借来暂用；没有锅碗灶台，就去乡里蹭吃；没有厕所起夜，就去奔跑远行。他人还会取笑我顾家，只是一本泛黄的旧书，也会请求带回了这个家。

转眼就是冬日，这里从空置四个房间，变成没有房间空寂。山野陋室不会家徒四壁，墙上写满了香港回归、汶川地震、北京奥运、新冠疫情。这些大喜大悲全是我们最朴素的生命体验，也是中国青年法官的爱和信仰。

山里数九寒天，电压不稳，只好拿煤来取暖。早晨鸡叫不久，家里的小伙就燃起了烟火，砍煤柴、拣煤籽、倒煤灰，一定要把这火养出红光。巴望着群众来了会说，这袅袅烟火就是家的味道。午夜已过，还有小伙在这火边装订卷宗，我还误会他们正在游戏中痴缠。

每一个平凡的拓荒人，都是卓越的追光者，在追逐阳光的途中，一定会被阳光照亮。即使这些小伙赶路送达，疯跑泥路傻笑，臭汗淋漓打闹，也会让人觉得风华正茂。

残寒散尽，春风向暖，水满坡塘，青瓦白墙依傍油菜花黄。这日中午，有一女子前来倾诉，其夫早年拿农药喂她泄愤，幸亏邻居舀粪水灌她催吐，这人才会忍辱苟活。但是久久家闹无休，以至其人重疾“抑郁”。

瞥见她目光怯弱，我便予之宽慰，谁知这呢喃软语化成愁肠里的糖水，甜悠悠，暖柔柔。一念之间，她眼含热泪屈膝下跪，我惶恐之中扶她起身，急忙说道：“别害怕，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悉心体味这些家事讼争，父母离婚殃及幼子“自闭”，逆子打娘只是贪求“低保”。我问自己：是否心安？抬头仰望墙上的宋词（此心安处是吾乡），我便急忙请来当地的乡贤长者，温厚照拂这些群众的心理需要。

在这个小家里，还有一个“梦之翼·调解工作室”，据了解，这是全国首个世界冠军调解室。她是一位特殊的调解员，热衷妇女儿童公益，从不索取分毫报酬，即使右臂截肢，亦如艾草向阳，勇敢斩获20余次游泳世界冠军。

在一些特殊的个案中，有几个小学生合伙盗窃数十万元，虽然免于刑事处罚，但要进行民事赔偿。而有这位“独臂女侠”引导启迪，或会改变这些孩子的人生命运。

法官不是至上的圣人，审判不是脱俗的圣训，只愿做一枚点亮心灯的烛火，向上升腾人性的光辉。

山不向我走来，我便向山走去。如果你来访我，我还没回家，你就和我的花坐一会儿，它们温婉有光，我养了很多很多日子。这里有绒白的茶，黛青的伞，还有仲夏的凉风，你在风中等我，也在等你自己……